故乡童年往事的回忆  ¤ 博尔济吉特后人

       引子:小椿树胡同

     我的故乡在中国的古都北京。记忆中的故乡,其实也可以说,就是北京的一条小胡 同。

     古都北京的每一条胡同或大街,不是重要历史的见证,就是有一段值得回味的历史。 可惜的是,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相当一部分的古都遗迹都消失了:有的变为宽阔 的马路,有的变为与西方无二的现代化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的世界。这种变化虽然可 以代表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但建设现代社会与保留古都原貌其实完全可以不发生冲 突。例如在古都附近或其他地方建立现代化城市,就像澳大利亚的首都堪培拉一样。 而古都原貌则作为一部文化史,留给中华民族的后代观赏,也让全世界人民去参观 和游览,岂不很好?那也并非是登天难事嘛。现在呢?长眠在那些现代化的建筑和 灯红酒绿的下面的胡同及其包含的故事──也许是平凡的,也许是壮丽的,都变成 了尘埃,只有极少部分能载入史册;而绝大部分,都悄悄地融入历史的长河,消失 在人们的记忆中。

     令人欣喜的是,现在的北京政府已经极为重视保护和维持古都原貌了。2002年11月 3日,身居澳洲首都堪培拉的我十分高兴地在《北京日报》的网页看到,北京政府公 布了《北京皇城保护规划》的部分内容,包括皇城保护的范围和《北京旧城25片历史 文化保护区的保护规划》。“北京旧皇城”的范围,就包括我下面记叙的童年住过 的那个小胡同──小椿树胡同。

     北京有很多胡同叫“小椿树胡同”。我家住的、也就是下面记述的这个小椿树胡同, 位于北京市东城区东华门旁边儿、北池子中间儿的骑河楼内、马圈胡同中间儿的小椿 树胡同。这个胡同距离故宫(紫禁城)的东门(东华门)和北门(对面即景山公园南 门)路程都差不多,也就一华里多地。目前保存的清乾隆十五年(公元1750年)的 地图上,就画有这条胡同,只因为太小,没有标出名字(见附图箭头所指)。

     小椿树胡同名字的来由,我不得而知。据三号院的曹爷爷说,胡同里曾经有株大香 椿树,故而得名。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棵椿树死了。他跟我说这事儿时,胡同里的一 家院儿里还有棵拳头粗的小香椿树,因相隔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可能是九号院 或者十号院)。但每年一开春不久,就被人们把小叶子、嫩枝几乎剪光了(香椿当 然很好吃,可以作汤、炒鸡蛋…),树整年几乎都是光秃秃的──大概因此也没活 长吧?

     小椿树胡同是个死胡同。有意思的是,整个胡同完全和一个大杂院一样,胡同口有 围墙和大门。那扇门大约一米多宽、两米高,在马圈胡同里开着,在马圈胡同四号和 五号之间。从马圈胡同中看,它就像马圈胡同乙四号,或者甲五号。据说, “解放 前” 小椿树胡同每天夜里都关门、上闩,每天早上才开门。“解放后”治安好了, 加上这个胡同住的人杂了,每家晚归时间不一致,没人愿意负责夜晚上关门、早上 开门,胡同的门就不用了,老开着。天长日久门框坏了,也没人出钱修,后来门也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了,被人放在旁边──就是我家住的小椿树胡同一号院门旁, 再也无人过问。由于胡同的门框之间的距离太窄,过一辆三轮平板车都十分勉强, “大跃进”年代有人把胡同口的墙、门框都拆了,一系列的垃圾──砖头、瓦块就 堆在胡同口旁。由于没人出钱把垃圾运走,便每天晚上往胡同口旁的垃圾站放一点 儿。(那时的垃圾站与现在的不同,都是在天黑前堆放在指定的路灯底下,夜晚由 收垃圾的公司运走,但一般情况只运家庭生活垃圾,不管运施工垃圾。)门框之类 的木料被人拣走烧火去了。

     当时我家经济情况也不太好,“近水楼台”,就把门扇“拣”回来当床板了。我小 的时候,曾在那个门板上(用两个长凳子当脚支着)睡了很多年。

     小椿树胡同是个“丁”字型细长小胡同,一共10个院子,胡同儿里宽的地方也就四、 五米,窄的地方也不过一米多。

     据姑奶奶说,小椿树胡同住的都是太监和杂役。太监就住一号、二号、三号院,而 且三个院子都通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三个院儿房子的主人不知怎的变成了我姑爷 爷的亲家。(当然,“公私合营”后便成了公家房)

     姑奶奶的话我没佐证过,但马圈胡同一号院住着一家太监那是确有其事,而且他还 有个“老婆”呢!他的“老婆”是山东人。那个太监待人很和气,和一般的老人一样, 只是没有胡子。我妈妈年轻时和那位太监的“老婆”很熟,也许是我家在旗的原故 (我爸祖辈属正蓝旗,我妈祖辈属镶黄旗),她只要在胡同里见到我妈妈,大老远 儿地就招呼我妈妈,也常邀我妈妈到她家去坐。那位太监住的院是个独院儿,正房 三间,东、西房各一间,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乾乾净净。

     ──说不定小椿树胡同的房产就是这位太监的,清朝覆灭后他也穷困潦倒,不得已 把小椿树胡同的房产卖了,而后搬到那里去了呢?

     小椿树胡同一号、二号、三号院虽然通着,但院与院之间都有“二门”(由四扇或 六扇小门组成),而且各自都有自己的大门,大门都连着门洞儿(其实就是一间房子。 房子前面就是大门,后面没有墙,对着西房)。以二号院的门洞最大,足有二十多 平方米,门口有一对小石兽。一号院的门洞小一点,也有十四、五平方米;我小的 时候门口只见有一对很小的石头平台,估计过去曾经有过一对较小的石头兽。一、 二号院门洞的地都是大方砖地。三号院的门洞最小,不到十平方米,而且地面的砖 都是小长方砖、碎砖,不平整。三个院儿的西房南墙如同影壁,一、二号的上面都 刻着花纹和字,三号院没有。时间太久了,我只记得一号院那里中间刻的字可能是 个很大的“禧”字,用石头框圈着。

     三个院子之间的“二门”可能最初都很漂亮,都是用桐油与棕混合物包着,上面漆 着吉祥的字。二门由六扇或八扇小木门组成──我认为院子里设二门其实是多余的, 因为有大门──大门很厚,还用很厚的桐油和棕混合物沾着、包着、上着很厚的漆, 非常结实。还漆着对联儿。我家住的一号院儿两扇门上联儿:“忠厚传家久”,下 联儿“诗书继世长”;横批在门框上面,因年代久、记不清了。大门不仅有上下门 闩、门鼻儿,还有很粗的门杠,类似城门的门杠一样,只不过小点儿罢了。所以, 我家徵得房主的同意,先拆了中间的两扇小门当门板,两扇小门一个床──我家兄 弟姐妹六个,需要的床当然多。一号院和二号院之间的几扇小门、二号院和三号院 之间的几扇小门,也都相继破旧失修,被人拆了,改砌成墙了。

     我家租的是一号院的三间南房(住房)和一间东房(厨房)。这个院子里一共三家, 除我家外,北屋三间(正房)和西屋一间(厨房)住着两个老太太──都比我父母大 三十多岁,每个老太太都有个儿子,她们两个儿子都不在家住,一个在一所小学校当 校长,一个解放后不久就当兵走了,转业后在门头沟煤矿保卫科工作。他们只是逢 年过节回来看看两位老人家。院子里的三家住得非常融洽,简直和一家人似的。

     小椿树胡同说是死胡同,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死胡同”,因为它的两个号院儿很有 意思,即四号和七号。

     胡同中的四号院曾经“过户”“走”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回来”了。这是由于它 的一个门儿在小椿树胡同,一个门在五所胡同。院子里的住户曾经一度把小椿树胡同 这边的门砌死了,走五所胡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在某一次核查户口前,又 把五所胡同的门砌死了,把开在小椿树胡同的门打开了。其实,我认为走那个院走 五所胡同的那个门买东西、上大街方便多了。五所胡同一边口儿开在骑河楼,一边 口儿开在北池子北口儿──即宣仁庙旁,离筒子河没几步远。

     小椿树胡同七号院是三个小院套在一起的宅子,虽然每个院子都有门,但北边的院 子的北门是小椿树胡同的七号,而南边院子的南门就是五所胡同的一个院号,中间的 院子没有开向胡同里的门。我小时候常常穿这个宅院到骑河楼的商店去买东西,认 为那是条近道。(当然,七号院儿的主人不喜欢我们孩子穿院子了。)后来建北京 妇产医院,第一次拆迁一直把七号院子的三个大院都拆了。于是堵住了我去骑河楼 商店买东西的近路。小椿树胡同真成了“死胡同”了。(更可惜的是,建北京妇产 医院时,把 “大槐树底下”──我们儿童的乐园给“夺走”了,那是后面的故事。)

     小椿树胡同的开口对着的就是清朝年间的马圈的墙。“马圈”一词,顾名思义,就 是养马的地方。在目前保存的清乾隆十五年的地图上,清楚地标明那是御马圈。这堵 墙几乎占了马圈胡同长度的五分之四以上。据说清朝时期,住在小椿树胡同的太监 和杂役,就是负责管理这个马圈的。马圈胡同很窄,仅仅能过一辆吉普车。但这个 马圈却很大,院墙却不高──小时候,我常爬过墙去捉蚂蚱、逮蜻蜓──里面的杂 草却很高,还曾经有过许多的野鸟、野猫、蛇和狐狸──其中令人生畏的是蛇,我 就遇见过一次蛇。“解放初”的一段时间马圈一直荒废着,后来一部分开辟成为育 英学校(即后来的二十五中)操场,一部分还是荒草地。五几年时一半建了六十五 中,另一半六几年时盖了景山学校(可见这个马圈很大,想当年恐怕至少能养几千 匹马吧!)。目前变成什么样子,不得而知了。

     马圈的西墙后面是马圈胡同。马圈东边的墙最早面临的就是北河沿。(北河沿就是 一条小河──脏得很,简直就是条臭水沟。它横贯北京城南北:北连什刹海,经后门 桥,绕过地安门、北河沿、南河沿、辗转流入前门外护城河。早先,靠近马圈的北 河沿的东岸就是皇城的东墙──什么时候倒塌了、或者拆了不得而知,只留下“东 皇城根儿”这一个地名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人们沿马圈的东墙盖了不少的房子。马圈的东墙就成了 那些沿墙盖房子、圈院子的院墙了。

     马圈的东南角儿是座庙,庙旁的河上有座“楼桥”(早就不见了──大概塌了,只 剩下座石头桥),桥头街──就是马圈南门面临的街──骑河楼(一条古老的商业街) 就因此得名。

     大约在1985年,我的三妹和四妹曾带着摄像机回到北京拍摄了一些旅游镜头。可惜 她俩都是摄像外行,在拍小椿树胡同、马圈胡同时,“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拍了 一些支离破碎、晃晃悠悠的片段,总共也没有两、三分钟。没想到这便是小椿树胡 同的“遗像”了。她俩带回来,我看这段录像时没品出个味儿来就完了,还看得我 头昏眼花──阔别三十多年了,总想瞪大了眼睛在摄像中看个够啊。

     现在,我的故居──小椿树胡同已经消失在北京的历史长河中了。如果读者有机会 到北京,大概很容易就能找到(骑河楼旧址的)北京妇产医院。而妇产医院尽北头的 一小部分,以及它旁边的高楼,就是小椿树胡同“长眠”的地方。

     与此同时,我下面讲述的童年的生活片段──都是非常、非常平凡的北京老百姓的 生活,也伴随着它“长眠”在那里了。

     心中涌起写下面的这些陈年旧事的念头,也许一定程度受到了《城南旧事》电影的 启发。不知道《城南旧事》中的故事是不是真的。而我所叙述的这些旧事,都是耳闻 目睹、或者亲身经历的真人真事。

     2002年11月28日于堪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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