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寂寞男人(二)  ¤ 陈琦



    粱俊耸了耸肩膀,吹着口哨四处探望。一台台老虎机微掀魅眼闪烁着鲜艳的色彩,为它们身后主子的巧取豪夺而静静等待。老虎机前的男女很少有含而不露,赢钱者神采飞扬,输钱者骂声不断。前者死里逃生化险为夷虎口拔牙,点上一支烟,享受再生的喜悦;后者怨天尤人垂而不死生死未卜,点上一支烟,安抚受惊的灵魂。他受不了烟雾缭绕,一个人来到相对安静的无烟区,“金字塔”回报频繁奖面太小,“土著人”周期太长耗不起,“丘比特”“小鸡过街”变化多端难以判断。他暗暗好笑,人的有限智力企图在黑洞里探求文明遗迹,简直是荒唐、愚蠢、滑稽,可是科学家的天职、秉性就在于突破人的局限,超越人的思维。如果研制一台微型红外检索器,把老虎机内存的画面一张张浏览一遍……想到这儿不禁环顾四周,他担心仅仅是思路活跃就被人逐出俱乐部去。粱俊近几年几乎不为钱的事发愁,从来没有想在老虎机里挣钱,善于思考总结研究仅仅是他的职业驱使。刚想离开,他突然眼睛一亮,匆匆向“富士山”走去,不假思索地塞进10澳元。摁一下就是1元,画面转动起来,古老的弓箭、大汗淋漓的相扑力士、蓝天白云下的富士山、穿米黄色和服的女人。这种高倍率的机器吞钱能力极强,它曾使一个香港人倾家荡产亡命他乡。

    “叮呤……”正好第10下,“富士山”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四座皆惊,谁都知道一个大奖已经降临。画面上跳出三枚古代钱币,在宝蓝色天鹅绒背景上方悠美地旋转起来,同时响起了凯旋而归的进行曲。粱俊紧皱眉头,思绪急剧旋转起来,几分钟前究竟依据什么让他来打这台机器,他受了何种暗示、启迪,大奖前机器露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在一片喝彩声中,他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呆若木鸡,一个年轻的秃头服务员送来了一张2500澳元的支票,他收下支票签了字,吹着口哨在人们惊叹声中扬长而去。

    在舞池和酒吧的夹道里,他和闻讯赶来的丽莎撞一个满怀,被她不容置喙的热吻压得 喘不过气,一瞬间他被迫中止了探究的思绪,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丽莎时时充满了旺盛的精力,他被她的热情洋溢撩拨得兴奋起来,戏谑地说,请我吃马来面吧。丽莎夸张地抿了下鲜红的嘴唇,扑闪了几下深邃的蓝眼睛,调皮地说,现在情况不同了,改成你请客,不吃马来面,而是去湖边的凯悦饭店吃龙虾,然后再回来报仇!粱俊对报仇感到不解,丽莎轻声说“鹦鹉”机吞下了她本周的全部工资600澳元,请粱博士帮忙赢回来!粱俊盯着这位国立大学的年轻女教授忍不住发笑,我有输600澳元的把握,却没有赢600澳元的运气。他对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嗓门,如果你愿意,我们是不是应该增加一段饭前上床的经历。丽莎顿时碧眼盈波响亮回应,好主意!

    尽管是副科长,可称呼还是科长,虽然手下只有十几个科员,但毕竟实权在握,还有许多无形的有形的实惠。何况这是拥有数千人的大企业,在上海滩人人皆知。如果在十年前能升上这个职位,无疑人生一世曾有一段帝王般的经历,哪怕最后锒铛入狱,只要悔过自新,就把皇帝改造成公民。大起大落,也算是拥有过辉煌人生。时过境迁,曾作为自力更生典范风靡全国的大企业,如今是渗了水的航空母舰缓缓下沉,一个紧接一个的修补方案闪亮出台,人们忐忑不安拭目以待。干了十多年供销的老爷叔们,一个个哀叹自己命运不济,由将军变成奴隶,此刻,只要保住饭碗不下岗,就是不幸中的大幸。竭力使自己生活与世无争的粱俊反复劝慰自己,珍惜人生最后的机会,走出曾几何时留下的阴影。每天上班除了看看广告和关注被套了三年的那部分股票,就是开开发货单填填库存表,人的智慧、生命的热情岂不过早地丧失殆尽。炒股盛行遍及千家万户,又不同于当年文化大革命,它毕竟不是主流社会,科室干部都是在职职工,谁也不愿上班张扬,生怕给自己留下不利的隐患。在股票上,粱俊从没有“割肉平仓”翻过船,而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还为自己留下三四万私房钱。尽管他赖于生存的企业经济效益大滑坡,可还是分给了他二室一厅的公寓房。因为有人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修补这艘航空母舰,也有人不假思索地决策先拆下部分零件再说。老婆孩子钞票房子一样不少,至于数量、质量那不是粱俊考虑的国情问题,可他仍然郁郁寡欢。此刻想来,不是升职的机会打破一潭死水,浑浑噩噩到几时,简直是晚景凄凉。

    厂车到了终点站人民广场,车厢里的灯亮了。闭目养神的恹恹欲睡的顿时精神抖擞眼目清亮,哗然涌向车门夺路而去。人们一下子散尽了。粱俊扭了扭脖子,松动一下四肢,挺了几下腰。如果没有微微隆起的肚子,应该还算年轻人的身体。三月的上海,空气潮湿,所剩无几的树木还是绽出了绿芽。暮色下,人流中有几个中年女人低声兜售着白兰花,幽幽花香飘散在混浊的空气,沁人心脾。长在大城市的粱俊,从没有因自然灾害受到打击,也就对节气变化毫不敏感。此时此刻,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感到了万物苏醒大地回春,一切充满生机。川流不息的路人,车水马龙的街道,正在施工的高层建筑,到处呈现现代都市的匆匆忙忙。

    他不愿去繁华似锦的南京路,悠悠的沿着广场花坛,穿过历史博物馆前的喷水池,踱步向延安路走去。市中心难得有安静之地,自横贯东西的高架公路腾空而起,延安路被劈成两半伤了元气,商店纷纷倒闭、转移。每次他和阿珍吵架到恶语相向时,就一个人沿着这条路漫无边际地行走,一边回忆一边叹息,想象离婚后的自由潇洒,精神上得到的极大的慰藉。今天情况不一样,他已经接受了副科长的具体工作,只等行政例会宣布任命。虽然每天照样上班,被人管和管人家,情绪、姿态不同,意义不一样。粱俊决定把科长津贴全部交给老婆作家用,让她多干点家务活也没问题,下班时只要似有介事地打个电话,说今天有应酬就可以晚点回去,省得每天匆忙赶回家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家务活,消耗男子汉的革命意志和用世的热情。阿珍既然接受科长夫人的荣誉称号,理当承受全部家务活,何况这还是她的本职工作。

    不知走了多少路,穿过了几个红绿灯,夜幕已经垂下,路灯倏然亮了,在桔黄色的光焰里,粱俊开始感到恍惚迷离。路旁的街道里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几家美容院灯火通明,门前的红蓝旋转灯厢散发着动态的光晕,似乎轻柔招呼欢迎光临。走南闯北的采购员,没有看不懂的店,想不清的事。谁都可能出差走到一个三流小县城,来到畸形发展光怪陆离的闹市口,喝了几口二锅头,就在录像馆、ok厅、小旅馆遇上一个艳妆浓抹的三陪小姐,在激情驱使下,发生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他忽然涌上一股好奇心,跃跃欲试的冲动使他兴奋不已,走到一棵梧桐树下,窸窸窣窣摸出一支烟,颤抖地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四十岁的男人也许是最后的风流了。他为自己还不老感到满意,同时为自己在社会主义上海企图胆大妄为而吃惊。清风阵阵袭来,粱俊打了一个寒颤。朋友,小心大意失荆州,即将走马上任,怎可有如此闲情逸致来消受,稍有闪失就会影响大好前程。他心里升起一缕悲凉,为人到中年还如此不安分容易受诱惑?还是为道貌岸然底下冒出了一点新鲜的真情流露之火,即刻被传统的沉重扼杀感性生命的理念所扑灭?一支烟抽完,续上一支,他前额微微发热口干舌燥。初春微风拂动,梧桐树下飘扬着毛茸茸的鹅黄色飞花,就像话剧舞台上冬天下起的雪。窒息的灵魂只要稍露一丝空隙,多姿多彩充满生机的念头蜂拥而来。

    不知是否统计过,美容院和餐馆的数量究竟哪一个多?头发生长速度和美容院增加数量哪一个快?正常人有否必要每周理一次发?不理发可以休闲洗头,洗完头休闲敲背。敲背不同于按摩,前者无可非议,后者为目前国情所不允许。不允许的事到处都存在,存在一段时间后或许变成允许。四十多万身强力壮的外地民工,没有能力携带夫人来上海,难言之隐谁来理会。理发厅后面的暗房里,粉红色的灯光下,一个火烧火燎的壮年男子躺在按摩床上,不惜花钱只求平息自己;一个轻盈飘逸性感妩媚的女子,想着挣钱就是商品经济。只要不是骟去了的太监幽闭了的石女,哪怕是和尚还是尼姑,一切可想而知。

    探究、好奇、体验、勇气、冲动、下流、压抑、动物、人性、伦理、男人、今天
    艾滋病、家庭、肾上腺素、传统美德、精液狂溅、人权、金钱、支部书记、生儿育女
    离婚、升职、风流、奖金、生殖器、明天、阳痿、红双喜、骨灰盒、安全期、世贸

    “来洗头哇,阿哥,喝杯水休息休息!”美容院半开的移门,传来了温州味的上海话。

    粱俊一抬头,白森森的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只能低下头走上了台阶。

    粱俊静静地喝着一罐朝日啤酒,玩味地欣赏着情人旅馆小巧别致的装饰。房间并不大,整个天花板上镶着镜子,既可以给在床上赤身裸体的男女欣赏自己胴体增加情趣,又在感觉上扩大了空间。透明的刻花玻璃墙后水花飞溅,泰国小姐一边冲淋一边摩挲着天赐成本黝黑透亮的肌肤,嘴里哼着悠闲懒散的曲调,不时模仿几个脱衣舞娘的狂放动作,咯咯笑个不停,一会儿浪声浪气地催促粱俊快去随她共浴。墙角里,一尊半人高的大理石雕,一对天使股肱相交。小园桌上,放着几本色情杂志和一枚避孕套。粱俊坐着不声不想,站在他面前的泰国小姐一丝不挂冒着热气,她就用浴巾遮起上翘的乳房,脸上挤出点尴尬和恭谦,“社长——不喜欢我吗,”粱俊这才醒过神来,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出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社长——太累,别洗了,你躺下吧,我给你服务,同样大满足!”泰国小姐善解人意引来他感激的一瞥,她扔下大浴巾,自信、熟练地为他款衣解带。他被她孩子般地簇拥过去,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仰天躺下。泰国小姐为他涂上按摩油,开始工作起来。粱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静如水。赤条条的异国男女在如此祥和宁静的氛围里变得童言无忌。她说她从16岁开始从事这一行,一招一式全有她母亲传授,来日本四年了,几乎进过东京任何一家情人旅馆,伺候过不同肤色、国籍、年龄、职业的男人,最大的梦想是回国在海边上造一幢白色宫殿。她用蹩脚的日语在喋喋不休,见粱俊没有太大兴趣,怕他磕睡就点了一支烟塞在他的嘴里,开始增加手上的力度,“社长——最喜欢哪一国的姑娘?”粱俊果然来了精神,吸了口烟吐了个浓浓的烟圈,怎么说呢,真想接触中国姑娘,可一直没机会去找。她在一旁不以为然地嗫嚅,池袋北口、新大久宝到处是中国女孩子。粱俊怔了一下,继续谈他的感觉和回忆。日本姑娘太风骚,高兴了马上要上床,悲痛了委屈了也要上床,好像床上能解决一切。泰国姑娘呢,我不了解她们想什么,就知道她们床上功夫无与伦比,只是太注重技巧了。欧洲女孩子个头太高,气味难闻,是羊膻味。她瞪着单眼皮听得入神,听到“羊膻味”时哈哈大笑,“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国家的男人吗?”粱俊兴奋地催她快说,她也不卖关子,“中国男人!因为他们憋不住劲,10分钟不到完事了。”“八格!”粱俊愠怒地骂了一句,“好,你嘴厉害,你就用嘴完成你的摩挲技!”她笑吟吟地模仿着日本腔,“嗨!社长——遵命。”她欲翻身上床,突然,传来一阵电话铃声。粱俊甩开姑娘一跃而下,慌忙从挂在浴池门口的风衣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我是粱。啊,是玉子啊,”他一听是太太的声音,无名怒火骤起,操,怀孕五个月了找男人干什么,于是冷冷地问有什么事。泰国姑娘在旁一脸惊愕,她日语不好,但听他在说“东京警视厅”“死者”等名称还能理解无疑,她料定眼前这个中国籍男人犯事了,于是就从地上捡起短裤胸罩,匆忙穿戴起来。粱俊脸上阴云密布,一边沉思一边默默地穿好了衣服。他从皮架子里取出二万日元扔在小桌上,冲泰国姑娘勉强笑了笑,一出门就消失在青黑的夜色中。

    丽莎抓着两杯杜松子酒,自己先啜了一口,又回到充满水汽的盥洗室,见粱俊刚从浴池出来,就把杯子搁在梳妆镜前。丽莎继续用吹风机吹她的头发,粱俊对着镜子往脸上涂肥皂沫,开始刮他的胡子。你们满洲话怎么说扑克牌机,我又忘了,嗄——老化鸡——老虎机,就是猫科类最凶残的老虎,美妙的比喻。粱俊发现自己前额上有几条又细又深的皱纹,记不起它产生于什么时候了,身材体型一点没变,扣篮球应该还是好手。丽莎举着酒杯,转到粱俊身后,热情打量镜子里的男女。她见他在凝神,就踮脚去吻他的耳朵,粱俊还是没反应,她就趁势咬了他一口,他一转身紧紧地搂抱住她。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粱博士你有强力的自恋倾向对一个年轻美貌性感女郎的百般挑逗无动于衷陶醉在自我欣赏之中,她嗔怪粱俊约她上床而又磨磨蹭蹭。此时,从客厅里飘来了一阵电子音乐声……不是门铃而是电话手机。粱俊吹着口哨来到客厅找他的手机,丽莎乐呵呵在旁打趣说,会不会你得了新南威尔士博彩一等奖,我每周去买彩票有一半写你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博士粱,对,是我,什么……”粱俊顿时竖起了剑眉,沉吟着,刚刮净的两腮透着英气,沉默了片刻,眼睛里闪烁着锐气,“立刻通报美国哈勃天文台、欧洲伽利略天文中心,还有国会科技厅,我马上回来,祝您胃口好!”他扔下手机,吻了丽莎的前额,你说对了,博彩一等奖,遇上它的几率可能比一等奖更低,不到二十万分之一。丽莎无奈的看着粱俊更衣怏怏不乐,可嘴里调侃不停,我将向全澳劳动组合工会投诉你们老板在周末黄金时间不择手段胁迫雇员加班造成情人精神忧郁失常。粱俊一边吻着她散发香水味的项脖,一边笑着说别投诉我们老板,应该投诉上帝,谁让我们撞上百年不遇的事呢。丽莎还没缓过神来,粱俊已奔向车库,立刻传来了汽车发动声,她刚掀开窗纱一角,只见一辆白色跑车已冲上柏敦高速公路。她自怜、深情地叹息,古怪的满洲人。                                                                                    

    粱俊刚上第二台阶,就听到美容院里传来一阵阵姑娘们的窃窃笑声,顿感窘迫、怯场、自卑。他还没有上台作报告的经历,也没有粉墨登场的经验,更没有去过地下舞厅里亮相,暗暗懊恼自己不该走上这下不了的台阶……聪明的温州姑娘心领神会,马上跨出门槛拉上了背后的移门。“阿哥喜欢清静是哇,跟我来!”她迅速地环顾四周,掏出钥匙打开了旁边一扇小门,他象同案犯或者地下工作者一样跟着女孩进了门。黑暗中,女孩关上门后立刻打开灯。这是一间没有门窗的暗房,和想象中的一样,只是看来有点零乱,一张单人床,床单脏兮兮皱巴巴,两只旧椅子,门后墙角下一堆烟蒂。粱俊惊魄未定,警惕地盯着女孩子,怀疑是否遇上白骨精化身,看到她在净水器边沏茶,才稍稍安下心来,点上一支烟。粱俊坐下后,女孩递过烟灰缸和茶水,她就站在一边好像等候吩咐。她二十左右,文文静静不艳不俗不卑不亢,见粱俊不哼声便灿烂一笑,阿哥是第一次来,我就介绍一下一小时的消费,四肢按摩30元,全套服务100元,小费随便给多少。她像餐馆服务员介绍菜单一样,口齿伶俐清清脆脆。粱俊狎昵地点头,全套服务包括什么呀?一瞬间,他似乎看清了自己灵魂深处最真实、最卑劣的一面,不禁在鼻尖上沁出了细小的汗珠。姑娘款款而立,清了清嗓子……“叮呤呤……”电话铃声从粱俊的黑色皮包里传出,他大惊失措呵斥姑娘别出声,拿出电话躲到墙角,“啥人?啥事体?老娘又住院了,华山医院,好,我去我去!”他顿时兴趣索然,无奈而又贪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州姑娘,心如乱麻欲言又止。姑娘礼貌地替他拉开门亲切地说,“阿哥下次有空再来。”粱俊心里涌起一股缱绻之情,怎么称呼你?姑娘落落大方地回答,叫我小陈吧。出了门,他又回头看了眼,姑娘已经进了美容院。他匆匆向延安路高架桥方向走去。

    尽管你面临了一个人生死攸关的大事,你心里并不这样想。不是生死由天的无奈,也不是宿命在作祟,只是你不在乎也没法在乎已经发生的事。一具女尸,停放在神户青山殡仪馆的冷冻室里,等待你去确认。你惊叹警视厅的探员们一定作了难以想象的努力,在关西大地震后的四年才找到你。你相信日本人的工作谨慎差错率极低,确认死者身份只是为了办个火化的手续。阿珍死了,也就平息了。等你在晚年时,可以多一个模糊的回忆,也难保不张冠李戴弄错细节。你不相信刻骨铭心,因为初夜可能发生在任何角落里,不用花前月下也无需信誓旦旦,你和她只是几分钟的同谋、难得的意见一致,那时你们心情不好,单位领导不允许你们谈情说爱,你们并不承认在谈情说爱,要把她发配到郊区管原料仓库,你母亲说你们属相犯克,那天你们大吵一架扬言井水不犯河水分开阳光道独木桥大学生小学生,她咒你不得好死你回她永远嫁不出去,你说好合好散,她就破涕为笑,那就先合一下再散。后来的光屁股打闹里,你的鼻子撞出了血,看到她也在流血你就说我们扯平了,她一脸狐疑,叹了口气低头表示同意。如果不是警视厅来了通知,阿珍的事也就沉睡在不会打开的记忆里。

    你的博士论文《超新星爆发实证》由美国国际天文学家协会推荐给瑞典斯德哥尔摩皇家学院,你并不太关心此事,你认为这已经不是你的事了。超负荷的工作,你时常感到体力不济,你最近时常惶惑,担心新的工作不断涌现,使你没有时间去整理比论文更有价值的学习笔记。但此番来自于河外星系彗星的出现,刺激了你每根神经末梢,你感受到了造物主对你的宠爱,你为一代天文工作者感到无上荣光,你为自己是地球上看的最远的人而激动无比。你已经72小时没有睡觉,行走了四百万年的生物钟摁下了你不知不知疲倦而又确实疲倦的脑袋。十几分钟后,几十颗原子弹在你眼中无声地炸开,一时之间,整个视野变成粉红一片,炽亮的程度,好像整个夜空为之点燃。惊恐中你接起电话,中央控制室告诉你,彗星准确位置来自于比邻星座方向,美国哈勃天文台已命名它为苏梅克彗星,速度为每秒60千米,离太阳系还有2.3亿千米。你一眨眼就算了出来,它还有45天就会闯入你的视界或来到你的身边。你悻悻地关闭了电脑,想休息一下眼睛,既然短暂的天文史上还没有对它记载,又何必去寻找它的过去。你打开窗户呼吸深夜的清凉空气,光明而轮廓清新的一弯新月,把巨大的射电望远镜和它黑魆魆的山崖背景镀上了一层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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