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知青”初试农活 

               ----“广阔天地” 里的青春年华(一) ¤ 乐飞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摘自毛泽东语录) 。

     1974年高中毕业,就意味著书已读到头了,因为出路就一条:上山下乡当“知青”。 当时我并没有怨命尤人,质天问地,为什么高中毕业后就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 而是颇新奇地和全国千百万知识青年一样,来到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 “再教育”。由于家父的安排,我没和同学们一道去“知青”点,而是孑身一人回到 江西老家农村插队。

     我对老家那个村庄并不陌生,因为1968年由于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停发工资时, 迫于生计,母亲带全家曾回到老家过日度年,直至1971年父亲被重新安排工作后才 离开(这段往事在拙文《儿行千里母担忧》中已述及)。然而,此次回来与前次大不 相同,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单独离开家,离开父母;第一次孤身一人面对社会,面对 生活。

     记得回老家的第一天是父亲陪着,放下简单的行李,他就领着我去大队部报到,大 队书记把我安排在第七生产队。到七生产队找到队长后,父亲简单地把我交给他,并 对他说:“以后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若他的行为表现不好的话,大胆管教就是了, 不必通知我。” 然后,又转过身对我说道:“孩子,还是种田好,稳当啊,无论在 什么政治运动中,农民犯错误的机会总是极少的。” 我知道他是拿自己现身说法。

     父亲走后,我一人形单影孤地待在老家这间空荡陈旧的房子里。蓦地,一种被人抛 弃的感觉袭上心头,这就是所谓的孤独寂寞吗?没错,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是它。今天 它虽然是第一次光顾寒舍,但以后会成为我舍下的常客,我这样想。

     到的第二天,我就开始下田干活,当时正值农村“双抢”季节。“双抢”是农民一 年中最繁忙、最苦最累的时候,也正是骄阳似火、天气最热的“三伏天” 时期。摊 派我的农活是割稻子。那天,天气预告是38度,但被炎日烘烤的稻田里至少在40度。 没干一会儿,我全身的汗似江水汹涌澎湃,滚滚而下,脸上、背上、全身的皮肤仿 佛百孔千洞,汗珠子争先恐后呼拥而出,穿的背心和短裤可以拧得出汗。天上太阳 毫不留情地灼烧着朝天的背,田里的热浪直扑向地的脸,整个田野活像个大蒸笼, 干活的农民宛如一个个笼里的包子。男人们都只是穿一条短裤,身上的皮肤晒得像 黑人一样;妇女们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浸透。难受的不只是天气炎热,还有那整天弯 腰干活实是一件非常苦的差事。我的腰肌很不能吃苦,弯不到十几分钟就顶不住了, 一直想起来休息。但是,站起来的次数太多又怕人家说我偷懒,尤其是初来乍到, 不能给人留下不良印象,因此,总是咬着牙坚持,尽量减少直腰的次数,然而,腰 肌疲劳的时候,每多坚持一分钟都是对它的作贱,同时也是一次激烈的思想斗争。 更有甚者,那令人讨厌的稻草屑凭藉汗水沾满全身,弄得我周身上下奇痒不止。为 割稻子这难受劲,曾写过一首打油诗:

     挥镰割禾汗汹涌,俯首弓背腰哭泣;
     更恨无赖稻草屑,沾满全身痒心脾。

     稻子割得差不多时,大多男劳力都得去平整田以尽快栽上晚稻。整田包括犁、滚打, 耙、平四道工序,其中犁田是相对容易的活。我因为初来,没整田经验,于是,一位 老农就先教我犁田。他给我示范了两下子,然后说:“犁田主要的一点,就是扶犁柄 的手要平,如发现犁头钻进泥土太深,就稍用力下压犁柄;如果犁头要钻出地面, 就把犁柄稍往上抬。”我按他说的试了一下,还行,于是他就走开了,留下我慢慢 去体会这犁田的活儿。

     烈日当空,天气酷热,没有一丝风,仿若风都被热得躲起来了。因为这犁田的活不 必弯着腰干,故比割稻子要好得多,我当时有种翻身农奴的感觉。就这样干了几个小 时。时临中午,或许是太热太累的缘故,突然,犁田的水牛“罢工”不干了,停下 站着一动不动,我喝斥了它几声,这家伙毫无反应,不动声色,只见它两鼻不断地 喘着粗气,像刚要启动的火车头放出的蒸气一样呼呼作响;它的身上也冒出一粒粒 的汗珠,像夏天清晨满挂在草上的露水,轻轻一碰就倏地滚下来。我总认为这畜生 站着休息一下就会恢复工作,可它竟这样喘着大气约7至8分钟不动弹,任我声撕力 竭地叫唤,它全当耳边风。在用喝斥这种“文”的方法不奏效后,我自然想到了 “武”的一招,这就是我可用手中的竹鞭来抽打它,迫它就范。可是,我实在不愿 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来对待它,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我把心一横对它甩了 一鞭,发出一道立即恢复劳动的指令。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畜生竟仍然无动 于衷,仿佛这一鞭只是给它搔痒而已,宛如它常用尾巴拍打自己的背,以驱赶身上 的苍蝇止痒一般。这时我又想,莫非是我心慈手软,下鞭太轻,以至于它真的以为 我是在为它驱蝇抓痒呢。于是,这次我高高地扬起手中的竹鞭,加大了抽打的力度 以求发出明确一点的信息。谁知,这次更是出乎我的意料,它乾脆躺下,在水田里 不停打滚,顷刻,四处飞起的泥水溅得我一脸一身。这下子可激怒了我,我一边很 命地抽打着它,一边不断地用手牵扯拴在它鼻子上的缰绳,这样双管齐下并不完全 是报复它,主要是想要它站起来,给我乖乖地犁田。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又打又扯 的也恼怒了它,只见它猛地站起,头用力一甩,收紧的缰绳把我往前一拽,一个跟 斗,我跌了个嘴啃泥,与此同时,只听到“啪”的一声,缰绳断了。它显然也注意到 缰绳已断,这从它掉转头朝趴在水田里的我眨了眨那狡黠的眼睛,仿佛对我说“可 奈我何”就可看出。接着,它乘机挣脱了套在身上的X形的肩套,这下它彻底自由了! 只见它快步跑向附近的一口池塘,“扑通”一声钻入水中。此时,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它发那么大的牛脾气全是因为太热的缘故,想洗个澡凉快凉快。一到水里,这 无拘无束的畜生,快活得乐不思蜀,露出个头在水面上,顽皮得像个小孩子,鼻子 不断地吹着水玩泡泡。看它在水中那样的悠闲自在,自得其乐的样子,简直气死了 我这个在岸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人。

     畜生一旦无缰绳束缚,就像牢子里逃出来的罪犯一样,要想再抓到它就不是件轻而 易举的事。我看到它待在水里半天毫无上岸之意,只好哭丧着脸叫几位老农来帮我逮 住这家伙。其中一位叫王太的老农对制服牛很有经验,只见他跳入池塘中,三下五 除二就扣住了牛鼻,牛乖乖地跟着他上了岸。我在纳闷,这畜生当时跟我闹别扭的 那个倔犟牛脾气到哪里去啦?此时为何变得这么驯服呢?只见王太麻利地帮我重新 安上缰绳,套上犁套。这畜生也许洗了个澡玩了水,身上舒服了,这天剩下的时间 里,真正地向我展示了牛的兢兢业业、吃苦耐劳的憨厚品德。

     完成了一天的犁田任务,收工时,我卸下犁套,情不自禁地拍拍它,就像父亲亲切 地拍着自己的子女一样,充满了感情;它的反应只是眨巴眨巴眼睛,耳朵前后扇动几 下,像是在回我的话,感谢我的关心,又好像是为先前的“牛脾气” 向我道歉。太 阳早已下山了,夜色渐浓,我牵着它,拖着疲惫的身体,踏着暮色,披着星辉,低 首无言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早稻基本上割完,水田也平整得差不多了,于是“双抢” 的另一个繁重的任务--插 秧(土话叫栽禾)就成了当务之急。插秧如同割稻子一样,也是种弯腰弓背的活,我对 这种低头啃泥的活总是畏惧三分,恨不得敬而远之,因为我的腰实在不争气,没干一 会就会叫苦不迭。然而,这还不是我最害怕的,最害怕的是水田里令我毛骨悚然的 蚂蝗。

     记得有一天,在一块看上去平平静静和其它水田没啥两样的田里插秧,一望见底的 田里好像没看见蚂蝗活动,心里庆幸莫非遇到一块无蚂蝗田,于是,我向田里各个角 落抛掷完一扎扎秧苗后,就毫无顾忌地下田插秧。下田不到几分钟,就感到小腿上 发痒,一看,乖乖,每条小腿上挂着7-8只大大小小的蚂蝗,黑乎乎的一片,正贪婪 地吮吸着免费的血。见此状,我惊慌失措地跑上田埂,用有点发抖的手把它们逐一 扯下来。谁知,有些无赖的蚂蝗,生生死死地不肯放弃已经到手的免费大餐和猎物, 那强有力的吸盘和极富伸缩性的软体,即使我把它拉扯得相当于它正常长度的四、 五倍时,它还是紧紧咬住我的小腿,不肯放弃,只有把它扯到极限时,它才“叭” 的一声,仿佛极不情愿地说了声“BYE” ,好像热恋中的情侣接吻离开后那样的依 依不舍。相比这些死皮赖脸不肯下来的蚂蝗,那些凸着啤酒肚子的蚂蝗倒是容易对 付得多,一扯就下。经一番观察发现,凡“抱”住我小腿不放的,都是些刚来不久、 尚处于饥饿状态的蚂蝗;而那些腆着大肚子较容易下来的,都是些吃足了血,仿佛 正打着饱嗝的蚂蝗,因为这些“酒醉肉饱” 、被血喂得圆滚滚好似青蛙鼓着气的大 肚子的蚂蝗,就是不扯它们下来,其吸盘也难以承载得住它们猛增的体重。

     当我把这些讨厌的吸血“鬼” 一个个强行拉下时,我的小腿上血流如注,千疮百 孔,残不忍睹!见此情,我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地拿起一块锋利的石头把这些吸血魔 王切割成几段,这一举动被一个老农看见,他告诉我不要这样做,否则的话,一条 蚂蝗会变成好几条的。我一听,吓一跳,心想,如果按老农所说,我不是无意中在 帮它们无性繁殖吗?我马上为自己的作法追悔莫及,忙请教老农有什么秘招整死这 些“吸血虫”,他告诉我,对它们(包括碎尸几段的)可用烟头烧死它们。我立即照 办,只见烟头一烧,那些蚂蝗卷缩成一团,并释放出一股烧焦味。他又说,也可用 一细小枝条,顶着蚂蝗的头端或尾端,然后像退下卷着的裤子一样,使蚂蝗INSIDE OUT (内里外翻) ,再把它放在烈日下曝晒,它就彻底见阎王了。老农还教我,用手 去扯下这些赖皮的蚂蝗不是上策,因为这些无骨软体家伙,手摸上去使人有一种抓 癞哈蟆的感觉,不习惯的人会感到恶心,蚂蝗和人一样也怕痒,因此,只要用一根 稻草叶刺激它,就会自动掉下。我后来就用他教我的方法去做,果然灵验。

     任何事情久而久之总会习惯的,还就是这蚂蝗,我始终不能习惯它。和所有的人一 样,我对它是极其厌恶痛绝的,不管它对我如何“亲近” ,与我套近乎--如每次插 秧都会不邀而来,光顾我腿,并“吻” 着不放,哪怕知道我极不欢迎它,且每每逮 住就判它极刑,但它们还是前赴后继、争先恐后地来我腿上“做客” 。对它这种一 厢情愿、视死如归的冒险行为,我只有一种诠释,那就是:为了生存而为之。这不 正和我顶着炎炎烈日,冒着被蚂蝗吸乾血的危险,披星戴月,劳动在这“广阔天地” 里一样吗?也不过是为了生存,为了生命的延续!

    乐飞于澳大利亚


| 返回首页 | 散文 | 小说 | 诗词 | 随笔漫谈 | 回忆录 |


©Copyright: 中华文化协会 -   All rights reserved.
email: editor@auc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