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房也烦  ¤ 何玉琴



     老是羡慕别人的住房宽敞舒适。好不容易有了固定的收入,金钱至上、最是势利的 资本主义银行终于乐意借钱给我们买房。忙乎了三个月,新鲜感已不再新鲜时,代 理商说,房子可以入住了。

     明亮的客厅、舒适的厨房、宽敞的睡房、崭新的家俱。那种开心,做梦都发笑。女 儿们最爱搬家的动荡,楼上楼下地跑,偶尔从楼梯的半中间跳跃而下,还要作出一副 飞鸟状,晃得我的眼和心跟着楼层的震动此起彼伏。

     一日,与丈夫坐在沙发上闲聊,感觉十分的享受。突然,丈夫盯着奶黄色墙上一串 串五颜六色的小指印和线圈儿,问那对宝贝女儿:“这是谁干的?”一会儿又语重心 长地教育老婆:“要爱护房子,弄坏了就不值钱了。”脑门一热,他说,要不,咱们 买个小铁皮屋放在后院用来煮食?

     我说,那怎么行?厨房虽不归我专用,但我是一家之“煮妇”,在期间兜兜转转的 次数自然比谁都多。当初决定买这新房,就是看中了这阳光明媚的厨房:一对不锈 钢水缸,二合一冷热水龙头,三马达强力抽油烟机,四炉头管道煤气,方便就手的多 功能储物柜。好好的设备不用,却偏偏跑到外面去搞个棚子,窝窝囊囊的,像小孩子 过家家。头一两天倒也罢了,就当在后院里BBQ,没准还真有点儿情趣;但长久在后 院“野炊”,那滋味可不好受。

     丈夫赶紧引经据典说某某家就是这样,很多人都觉得挺好的。

     某某是我们的旧友。她花了300元从 The Warehouse 买了个铁皮屋装在后院,还 买了煤气罐,又置了个大水缸,放在小屋里储水洗锅洗菜。炒菜时搬些盘碟出去,煮 好了再端回餐室享用。平时风和日丽,倒也无碍。碰到刮风下雨,常常得打个雨伞。 冬日里,那后院的门一开一关,寒冷的空气乘虚而入,好不烦人。小铁皮屋三米见 方,冬冷夏热,那种憋闷,从生理到心理,与我几年前在广州住单身楼时如出一辙。 碰到丈夫不在,煤气用完了,女主人还得用婴儿车推着那沉重的铁罐子到镇上去灌 气。那圆滚滚的铁疙瘩一直压在我的心头,一提起它我就闻到那种强烈的毙息感。 有了自己的房子,本来可以告别与人争空间的窘迫境界, 这会又给自己画地为牢, 何苦来着?买新房,本图个舒适,打了半辈子工,本该享受安逸清闲了。这会儿, 却为了这新房搞出那么多新的麻烦,为了爱惜新房竟不爱惜日益衰老的自己来了。 究竟是我们在享用房子,还是房子在享用我们?

     抚摸着那红亮的餐桌,确实有点儿爱不释手。终于有了自己的新家具,不再租用别 人的或光顾旧货市场。丈夫又有了新的灵感:

     “老婆,你有无注意到,很多人家的餐桌都铺上桌布。有些人的椅子也用椅罩。要 不,你也给咱们的椅子做套布罩吧。咱们孩子小,饭粒老爱往椅子上跑,很快就弄脏 了。"

     “脏了我才洗,“我不以为然。

     “洗多了就旧了,以后不好看了。”

     我觉得好笑,心想,用布包起来,现在就不好看了,更别说以后。于是反问:“既 己包起来了,又怎么看得到它的漂亮?朋友来了,还以为买的是Second hand 或者 是街边捡回来的呢。”

     最后,我们来了个折衷:给饭桌买了个桌布,椅子就维持它们漂亮的真面目。脏了 就洗,洗了就放在后院曝晒。

     他日,上班正忙着,六岁的女儿打电话来,一副十万火急状:“妈咪,我们的饭桌 带着六个凳子,是不是?”

     “很对,宝贝。”

     “我把一个凳子关到厕所里去了。”

     “为什么?”

     “因为它很臭。”

     “是什么臭?”

     “尿尿臭。”

     “谁尿的,你? 还是妹妹?”

     “不是我们尿的。妈咪,我告诉你呀,是小狗尿尿的味道,”女儿很神秘很得意地 说。

     傍晚回家,一入屋,一股浓烈的尿臊味扑鼻而来,十分恶心。我找到被女儿“关” 在厕所里的凳子,用香皂洗了又洗,那股味道还是挥之不去。

     我家并不养狗,何来狗尿?记得早晨我曾把洗过的一个凳子放到后院晾晒,莫非有 野猫光顾?幼女可教,野猫难防,这可如何是好?我掀开桌布,崭新的桌子仍然闪 着红亮的光。再看看几个椅子, 仅仅半年,因洗刷曝晒过多,与桌子比起来,倒是 十足的 Second Hand 了。我自知理亏,心里虚虚的, 不敢声张。当晚,我一改往日 恶行,不敢与丈夫抬扛蛮吵。

     我一直以为,购物是为了享用,我们爱物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加舒适和美好。 适当的爱惜财物本该是一种美德,但为了爱物而轻薄了自身,把自己弄成财物的奴 隶,便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但现实生活里,我这个理念却每每受到冲击。就说这物呢,越值钱越不经折腾,你 想享用它们,还非得先把它们“供奉”起来不可。到头来,都不知道谁在享用谁了。 人哪,想活得随便些都那么难,更别说潇洒了。

     于是渐渐地才明白,当一个人还没有什么真正属于自己时,他很清楚什么是“适当 的”度。但当他真正拥有时,这“度”就不知道怎么去把握了。于物如此,于人、 于事、于理、于爱、于情,又何尝不是? 诸君如若不信,有例为证。想想,当我们还在象牙塔里“寒窗苦读”时,咱们指点 江山、评论时事、鞭挞社会、指责他人,何其的激昂悲壮。我们未尝爱味时,安慰 失恋沮丧者,是何其的理智与潇洒。我们没做爹娘时,痛心兄嫂姐妹对子女的教育 失当,评谈邻里对孩子的放纵娇宠,是何其的尖刻和不留情面。可如今,当你什么 都经历了或正经历着时,你还能像以前一样口水沫子横飞、豪言壮语四溢么?

          2002年1月8日草于Griffith, NSW
          2002年8月21日修改于堪培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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